吃过晚饭,张爱玉收拾洗漱用品和换洗衣裳、带梁鹂去公共浴室汰浴洗澡,沈家妈把沈晓军叫到身边来,拿出一张存折给他:“宝珍取走四万块,讲足够了,余一万块还把那你们。”沈晓军皱起眉头:“阿妹不懂事理,我多一万少一万有啥关系,伊她在国外,人生地不熟,多一万就能帮大忙。”
沈家妈闷闷地:“随便伊去!人大了翅膀硬了,哪还听得尽我们的话,是福是祸,听天由命!”
沈晓军打开存折,掉出一张叠成四方的纸,拆了看嘴角弯起,沈家妈疑惑:“笑什么?”
“阿妹写的欠条,连本带息算得明明白白。”
“亲兄弟明算帐,应该写!”沈家妈又取来一张存折,说道:“那大阿姐听说宝珍要出国,寄了一万块来,宝珍不要,侬拿去用。”
沈晓军也不要:“姆妈存起来,阿鹂用钱还在后头。”随手打开电视,演的是济公,唱着鞋儿破、帽儿破、身上的袈裟破。沈家妈最近痴迷演济公的游本昌,坐到沙发上,吃着半袋子的五香豆,难得心不在焉。
纱门哐当作响,梁鹂披散着湿头发、小脸红扑扑地,手中拿袋糕点跑到沈晓军面前:“舅舅,你看这是什么?”
“老虎脚爪!”沈晓军掰一块放进嘴里:“以在几乎看不到有卖了。”又问张爱玉在哪买的。
张爱玉搓洗着毛巾道:“是卖大饼的阿发师傅,余下点炭火,焖几个老虎脚爪自己吃,被我讨了两只来。伊讲这东西烟大火慢费劲耗辰光时间,老早才卖三角铜钿钱一只,没谁愿意下功夫做了。”
沈家妈也在细品,摇头道:“味道一般!老早黄陂南路有个老师傅做老虎脚爪、才叫又好吃又好看,香甜酥软,表面烤得金黄发红,一只只真像小老虎的脚爪,肥嘟嘟的,一直也没寻到传人,就因为太辛苦,没人肯学,后来老师傅死了,这门手艺也没传下来。”
“以在发展太快,天天在变样。”沈晓军道:“不要讲老虎脚爪,那个三轮车、又叫乌龟壳,去年我看到火车站旁边还有,弄堂里偶尔跑进来,今年就再没看到。还有巨龙车(电车)只有126还有几辆,过两天估计也要全部换掉。”
张爱玉笑道:“还有老虎灶,我姆妈虹口区那边弄堂还能看到,此地块早没了。”
沈晓军的思绪五味杂陈,这个时代因变革而在大步伐的朝前迈进,日新月益,机遇也多,且正当年的他们被挟裹在其中,要么随着急流勇进,要么如泥沙宕沉不前,就看自己怎么去选择!
乔宇中考的成绩下来了。夜里在弄堂乘风凉时,乔母送来定胜糕给大家品尝,有人问:“乔宇考得哪能?”
乔母掩不住喜意,笑着说:“考得还算差强人意,清华中学第一名,被卢湾中学录取。”
“唉哟,老来三厉害呀,我们弄堂里出了状元。”众人纷纷向她祝贺。
沈家妈拉她坐身边,陈母也洒洒地坐过来,微笑道:“侬的苦没白吃!乔宇是真的争气。”
梁鹂、陈宏森和乔宇三人围坐在一起吃西瓜,李奶奶养的狸花猫在他们脚边打转,梁鹂指着它:“你们信不信,这只猫竟然吃西瓜子。”
陈宏森不信,拈了颗丢在地上,见猫儿俯身嗅了嗅,竖着尾巴蔑视地走了,他不由咧起大大的嘲笑,看她怎么圆。
梁鹂红着脸争辩:“我要是骗人,就是你的孙子。”陈宏森嗯一声:“乖孙!”
乔宇适时道:“那只猫吃西瓜子是真的,我也看见过一次。”
“听到没有!”梁鹂笑了,挑选一块最大的西瓜给乔宇,陈宏森笑嘻嘻地,从裤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:“阿鹂,吃不吃!”
为啥不吃……不吃白不吃!梁鹂一把抢过,剥了糖纸就塞进嘴里,还得寸进尺:“我最欢喜吃巧克力夹心糖。”
乔宇暗叹口气,莫名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。
沈家妈问:“乔宇,暑假里有啥计划么?”
乔宇很有礼貌地回话:“暑假里打算把高一的课程先预习一遍,还打算去前进业余学校学英语,考托福!”
一众皆连连称赞他年少有志气。乔母笑着烦恼道:“我打听过了,学英语的价钿不低,哪能办呢,伊自己要学,我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才行呀!”
沈家妈又问陈宏森:“侬暑假打算怎么过呢?”
陈宏森道:“吃喝玩乐!”
众人一时语塞。陈母气不打一处来,脱下凉拖鞋朝他扔去:“吃喝玩乐!让侬吃喝玩乐!”
陈宏森压着梁鹂的头一起低下……
“唉哟!”陈父站在墙角和沈晓军边抽烟边讲话,突然后腰被什么撞了一下,回头看,是一只气势汹汹的凉拖鞋,他捡起来:“这娘们乱扔鞋的坏毛病要改!”又拍拍沈晓军的肩膀:“你仔细考虑,考虑好记得给我个准信儿。”转身朝陈母走去:“啥人又惹侬生气?”
乔母笑道:“沈家妈问宏森,暑假哪能打算,宏森讲吃喝玩乐…….”
陈父脸色一沉:“小赤佬,过来!”
梁鹂到底吃了陈宏森的糖,吃人嘴软,危难时刻,她还是很讲义气的,放下西瓜皮,跟在他后面,乔宇想想,也站了起来。
陈父开口问:“你真这么想?”
梁鹂偷瞧陈宏森昂首挺胸地和陈父对视,无半点屈服之意,不由着急,代为回答:“他真不这么想!”
“让他自己讲!”陈父很威严。
陈宏森偏道:“我就想吃喝玩乐!”
梁鹂气得掐他手臂一下,平时怪机灵的花花公子,这时怎么傻了。
陈父高深莫测地盯着陈宏森,忽然一拍他肩膀,大笑起来:“有志向,不愧是我陈富贵的儿子。人生的最高境界,不就是吃喝玩乐么!”
一众下巴掉下来。
“我们得庆祝庆祝。你们等着我。”他兴冲冲的往楼里走。
沈家妈用指甲挖挖耳朵,是她年纪大耳背的缘故吧!还没想清楚,陈父背着一把吉他复又回来,调试音弦时,阿宝也出车归家,笑嘻嘻凑近问:“这是什么阵仗?”
“来来来,跳迪斯科!”陈父弹起曲调,阿宝常往舞厅跑的人,扯起嗓子就嚎起来:北京开往莫斯科的快车,越过西伯利亚伏尔加河,穿过施华洛奇的森林来到迷幻的克林姆林宫…….手舞足蹈,身体也开始疯狂摇摆。歌曲名:手扶拖拉机斯基
气氛一下子燃起来,陈父的喉音分外醇厚低沉,吉他指法更是娴熟,边跳边唱:托尔斯泰的安娜卡特琳娜、卡宾斯基、柴可夫斯基、卡车司机、出租司机、拖拉机司机、伊万诺夫、巴普诺夫、巴巴诺夫、他是懦夫、罗里罗索夫…….
陈宏森一把拉过梁鹂,与他一起跳,梁鹂先还生疏,学着他几个动作觉得十分有趣,兴奋地也放开了手脚。
陈母拉着乔母和沈家妈也活动活动,乔母死活不肯,沈家妈倒无所谓,左扭扭右扭扭,举起手臂前甩后甩,权当锻炼身体。
沈晓军也过来跳,他比较生猛,两手擦玻璃,太空步,下腰手叉膝盖,各种花式炫技,乔宇在旁边,忍不住学了两招。
阿毛几个听到动静,嘻嘻哈哈地跑过来。
弄堂里的今夜月色,注定是欢乐和热闹的了。